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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见证曹胡之恋的鸳鸯箫
 
 

作者: 古月风华  文章来源:原载2006年2月 黑基BLOG

 

    我有一对鸳鸯箫,是父亲临终前留给我的,当时父亲身体虚弱到极点,从合肥匆匆赶回上庄的我整个儿沉浸在他病入危盲回天无力的悲哀和焦虑之中,只听他断断续续说这对箫是见证胡适和曹诚英一段生死恋情的信物,我根本没往心里去,更无暇细问,岂料,此后再也没了机会探询底细,使得这对鸳鸯箫到底是否胡适与曹诚英的爱情信物,又如何到了父亲之手成了一个永难揭开的谜。
 
    父亲留给我的遗物共有三件,一件是一套木刻《聊斋志异》;一件是朱砂红描金瓷碗,一大一小两套各十只;还有就是这对鸳鸯箫。我知道父亲嗜书如命,经历破四旧和文革三次抄家之后,他的藏书已所剩无几,这套〈〈聊斋志异〉〉得以完好保存,父亲一定是费尽心思的。据父亲说本来还有一套〈〈金瓶梅〉〉的善本,被哥哥偷出去借与他人,因当时是禁书,那人吃定父亲不敢声张,死活不承认,父亲无可奈何,只好自认倒霉了。
 
    作为徽商的后代,解放前又一直在上海十里洋场闯世界,父亲身上那种世家的遗风是根深蒂固的,即便是在解放后家道彻底落势了,即便是文革期间三次抄家,家里一贫如洗了,逢年过节的时候,父亲少不了还要装点排场,营造那种独特的氛围,来点噱头,而这套描金朱砂红瓷器〈当然还有与之配套的漆红骨头筷子〉,便成了父亲在那个年代唯一的道具。全家人围坐一起,正餐用大的,吃甜品的时候〈蜜枣和板栗一起炖出来的汤羹〉用小的,其乐融融,要多喜兴就有多喜兴。故而,对这套有百多年历史的传家宝我并不陌生。唯独这对鸳鸯箫,既未见过,也未听父亲提起。如果说此箫因涉及胡适,父亲怕再度引火烧身,才守口如瓶,密不示人,也在情理之中,我纳闷不解的是,父亲虽喜好京剧,对京剧流派如数家珍,但并不通乐器,在贫病交加,家里债台高筑的时候,父亲几乎把所有祖传的东西都拿出去变卖了,为何偏偏将这对吃不能吃用又不能用的鸳鸯箫奉若至宝,穷其大半辈子的人生精心收藏呢?
 
    父亲化鹤仙去,把这对鸳鸯箫的谜底也一并带走了。闲暇静处之时,我时常会拿出这对鸳鸯箫来把玩,对着它们出神,总想琢磨出其中的究竟。记忆中,父亲对胡适这个相当于父辈的同宗有着高山仰止般的敬重和祟拜,在父亲的心目里,胡适不光学识才智盖世冠群,更是一个胸襟宽大、至孝仁义的翩翩君子。父亲熟读胡适的文章诗篇,对胡适悼念慈母和怀念故乡的诗章几乎耳熟能详,有时酒后兴起,他还会摇头晃脑念起胡适“才见竹杆尖,心一阵狂跳”诸如此类的诗句。当然,也少不了跟我们说一些胡适如何怕老婆,小脚的胡夫人江冬秀又是如何驭夫有术,常常唬得胡大博士一愣一愣的趣事。而每次说到胡适和曹诚英的这段未了情缘时,父亲总是唏嘘不已,感慨万千。难道父亲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将这对鸳鸯箫奉若至宝的吗?

    这对鸳鸯箫打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之物,呈扁圆状,箫管上雕满花鸟松石,形象神似,栩栩如生。除此,双箫上都有用行书和篆体刻下的诗句,一箫上是“双管赠知音”的字样,另一箫上是杜牧的诗:“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那镌刻在箫管上的行、篆二体书法龙飞凤舞,其功力火候登峰造极,经行家鉴定绝非等闲人可为。根据箫上的落款,我查到这种对箫的产地和历史。
 
    这种做工精致的鸳鸯箫产于黔东玉屏,其制作始于明代万历乙酉年间(1585),距今已有300余年的历史。相传此箫的始作俑者是一个神秘的云游道人,当地郑姓举人得其真传,后世代以此为业。明、清两代,玉屏箫曾作为朝廷贡品,故又有“贡箫”之称。此箫在1896和1913年的伦敦和巴拿马国际展赛会上,分别获得金奖和银奖,是我国在世界上首获荣誉的乐器。“仙到玉屏留古调,客从海外访知音”,就是人们对这种无与伦比的对箫的赞誉。
  此箫分雌雄两支,专由当地山上的凤尾竹制成,由于制作全靠人工,工艺极为精致考究,加上原材料有限,这种鸳鸯箫的产量很是有限。由此可见,这对于民国35年(即1946年)由郑家传人的高徒、名家洪平山制作的鸳鸯箫的珍贵,作为爱情之信物,是再好不过的。

    我大量阅读有关胡适的书藉,以期从中找到有关这对鸳鸯箫的来龙去脉,虽未能如愿,却也不算徒劳,我发现胡适在好几篇诗作中都以箫作喻,这足以说明胡适对箫的喜爱。箫清虚淡远,高风亮节,本是乐器中的上品,为人处事向来虚怀若谷宽厚仁爱的胡适对其情有独钟,应是理所当然。
 
    而从时间上判断,1948年冬天,胡适临去台湾前,在上海与曹诚英是有过会面的,曹诚英当时是上海复旦大学的教授。胡适从北京经南京到上海,邀曹诚英共进了一次具有浓厚家乡人风味的便餐,这是他们最后的晚餐。席间,曹诚英望着行色匆匆的恋人既心酸又难舍,苦劝道:“糜哥,你再不要跟蒋介石走下去了。”,然而,去意已决的胡适哪里听得进去,两个人从此天涯远隔,天各一方,至死未能再相见。据说胡适离开大陆去台湾时,随身只带了一本《石头记》,多年精心收藏的几万册珍贵书籍和藏品都留了下来,他是想着回来的。那么,是不是这一次生死离别之时,胡适或曹诚英留给对方的临别赠礼呢?
 
    然而,当我一遍遍打开记录他们这段生死恋情的书籍,一次次走近两个苦恋者孤寂的灵魂时,我已浑然忘却了初衷,我分明听到了那个痴情的弱女子无助的悲鸣和凄凉的长吟。要知道,徽州本是程朱理学的大本营,在那样一个大肆宣扬妇女三从四德,忠贞节烈的时代,曹诚英的行为无疑于离经叛道,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经得起扛得住来自方方面面的非议唾骂指责啊,稍稍露点怯,恐怕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可是曹诚英以她瘦弱的肩膀承受住了一切,爱,给了这个花容柔肠的绮丽女子无比的力量,使她变得勇敢而无畏。
 
    命运真会开玩笑,明明是一对郎才女貌的天成佳偶,既不能使他们终成眷属,偏又让他们相遇相知;爱到了骨里,却不能相守;生不能同床,死不能同穴,何等残忍啊!
 
    “胡适大名垂天下,小脚太太亦随之”,作为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胡适的婚姻堪称民国七大奇事之一。胡适5岁丧父,孤儿寡母的苦寒生涯使胡适从心底里感戴母亲的养育深恩,无论是在情感还是理念上,他都把母亲的意志奉为至尊。这就注定了胡适对自己婚姻大事的逆来顺受,即便这婚姻是几个迷信愚昧的村夫老妪用几近荒唐的方式鼓捣出来的,即便心里有一千个不如意,一万个不情愿,但为了母亲,他也只好忍了。“岂不爱自由?/此意无人晓,/情愿不自由,/也是自由了。”他“本想把门关了,/叫爱情生生饿死”,然而,作为性情中人,无论如何固守生活,总还是需要一种高于生活的精神交流的,才情率真的胡适,如何能够禁锢得住自已那颗激情荡漾的心灵,在爱情面前逃遁呢?
 
    1917年腊冬的一个月圆之夜,留洋回国的胡适遵从母命,回乡完婚,就在婚礼上,胡适与曹诚英不期而遇了。当时,一直在武汉读书的曹诚英碰巧回到绩溪,被新娘江冬秀请来做伴娘。真格是郎情妾意,可惜生不逢时。胡适明摆着是别人的新郎,而曹诚英也自小由父母作主,许配给了上庄的豪门之子胡冠英。从名分上讲,两人一个使君有妇,一个名花有主,都不是自由的身。
 
    1923年夏天,郁郁不乐的胡适只身离京,南下杭州养病。在这里,他再次与曹诚英邂逅了。
 
    其时,正在杭州女子师范上学的曹诚英可谓光景惨淡,这多少与胡适有点干系。自那次婚礼上与胡适相遇后,“縻哥哥”的影子就象一枚楔子嵌入了曹诚英的心田,挥之不去,她原想坚持身心一致的清白和期待,却抗不过父母之命,于1919年嫁与胡冠英为妻。婚后,身心分离的日子让她苦不堪言,在兄长的鼓励下,曹诚英不顾婆婆的反对,离开丈夫到杭州读书,婆婆却以她结婚3年未有生孕为籍口,让胡冠英续了小妾。胡适到来的时候,曹诚英正在闹离婚,她这么做,一半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另一半当是为了心中至爱吧。
 
    如此情形之下,两个心灵早有预约的恋人久别重逢,压抑多年的情欲便不可遏制地爆发了,在远离尘世喧嚣的烟霞洞,当年十五的大月亮下的新郎和伴娘抛开了世俗间一切的束缚,整整三个月,他们象度蜜月一样,形影不离,西湖边每一处胜景几乎都留下了这对忘情的恋人的足迹和身影,胡适为此入诗入文,写下了不少情意绵绵的篇章。
 
    这神仙般的生活,让胡适尝到了真正爱的滋味,用他自己的话是“过了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于是,圣人终于动了凡心,胡适萌发了离婚的念头。然而,恐怕连胡适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被江冬秀的一声狮吼就给唬住了。早有思想准备的江冬秀从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竭斯底里地吼道:“你要离婚,我先把两个儿子杀掉,我同你生的儿子不要了!”
 
    本就行动滞于思想,把面子名声看得比命还重的胡适,在男欢女爱之时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就这样被江冬秀这当头一声断喝,吓了回去,挂起免战牌,从此再不敢提离婚二字。
 
    为此,从来进退有度的胡适也失了分寸,丧魂落魄,心灰意冷,整整半年多走不出来,疏了朋友,荒了读书,误了事业,得罪了陈独秀鲁迅等一干人。这也许是胡适一生中除失母之外,体验最深的一次痛。
这样的结局是痴情的曹诚英始料未及的,烟霞洞三个月水乳交融恩爱缠绵的生活,丝丝缕缕,点点滴滴,都渗透进了她的生命里,她每寸皮肤每个细胞都刻上了“縻哥哥”的名字,她满心以为此生已与胡适溶为一体,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胡适爱情路上临阵脱逃,悬崖撒手,等于把一个痴心多情的弱女子生生逼入了绝境。她离了婚,又怀了胡适的骨血,苦苦等来的却是兜头一盆冷水,一份爱的死刑判决,曹诚英连死的心都有了。
 
    誓约言犹在耳,世界却在一刹那间走了样,偏偏她又是一个痴心不改的绝烈女子,兀自陷入这个痴缠的爱中,不肯回头,抽身离去,在希望渺茫的等待里,年复一年地为胡适守着。可以想见,此后曹诚英生活的凄惨和悲苦,1925年,曹诚英从浙江女师毕业后,考取了东南大学(后改名中央大学),以她一个娇生惯养身体病弱的千金小姐,选学了又累又苦的农科,只因为这是“縻哥”曾走过的路。四年后,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留校任教,不久,又被选送出国,她依然步的是胡适的后尘,进入了以农科闻名世界的美国康乃尔大学,主攻作物遗传育种学,成为我国第一女留学生(她也是中国农学界第一个女教授)。1937年,曹诚英获得硕士学位,时值国内抗战爆发,心上人在烽火连天的“父母之邦”,曹诚英无心恋栈,匆匆回国了。
 
    但命运并没有给她机会,他们注定是阴差阳错的,这边曹诚英刚从美国回到国内,那边胡适又去美国作了外交大使。多年的苦守和等待,忘名忘利,弃家弃职,最终换来的依然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曹诚英心中最后的一点念想被打得稀碎。她给胡适寄去一封没有地址的信后,遁入空门,上峨眉山做尼姑去了。要不是她旧病发作,生命垂危,她的二哥曹诚克上山苦劝,把她送进了医院,中国农学界当真就少了一个教授了。
 
    情思最苦,美丽而多情的曹诚英一生都在苦水里泡着,她本可以救度自已重出生天的,才貌双全的她有的是有追求者,远的不说,著名的爱情诗人汪静之就是其中一个苦苦追求她多年的痴心汉。然而,有胡适这样一座登峰造极的高山在前面挡着,再好的风景,她也都视而不见了,更别说会有摇曳别枝另结新欢的兴致和心情了。
 
    曹诚英抱着一个体弱多病的身子,终身未嫁,直至老死,她对胡适的爱一天也停止过。那一年,上庄杨林桥被洪水冲垮,曹诚英捐掉了所有的积蓄,帮助乡里修复,因为这座桥是胡适进出上庄的必经之路,也是他念念不忘的地方。临终时,她咐嘱亲人,将她的坟墓建在去往上庄的大路边,把她珍藏了一辈子与胡适有关的信札物件焚化在她坟前。生不能守,她要在胡适魂系归来的必由之路上,等待他魂兮归来,在另一个世界与他欢聚。
 
    一次美丽的邂逅,一段短暂的恩爱契合,一生痛苦的分离和思念,这就是胡适和曹诚英这段生死恋情的全部,其中的悲和喜,苦与乐,痛和快,浪漫和激情,痴心和缠绵,都那么令人荡气回肠。
 
    曹诚英为爱苦及一生,亦美丽一生,事实上,在这段旷世未了情中,她才是最大的赢家。不是吗?即便只有三个月的厮守,但她却在胡适心里活了一辈子,成了胡适终身不能忘怀的最爱---一颗永远抹不掉的朱砂痣。
 
    不是吗,爱而不得的苦痛同样折磨了胡适一辈子,这份未了情就象胡适生命里一个永远不能治癒的硬伤,没来由的,随时随地都会痛发攻心。“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想放又放不掉/,想忘又忘不了/。醒的时候不想/,偏偏梦着她/,白天于是更想……。”这一首首泣血诗篇,都是胡适苦苦思念曹诚英时的呕心之作。
 
    被这样一个举世景仰的伟大男人珍爱着,魂系一生,曹诚英无论如何是幸运的幸福的。
 
    感谢父亲的这对鸳鸯箫,它们给了我再次阅读胡适与曹诚英的机会,并受益非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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