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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头脑里的胡适
 

作者: zgq198   


  胡适先生一九六二年二月二十四日在台湾逝世。当时我还是一个懵懂的孩子,对先生几乎是一无所知。而后从我们所接受的不太健全的教育中,提供给我的关于胡适的支离破碎的素材是:一位死心塌地投靠国民党反对派的御用文人;在美国接受资产阶级教育成长起来的洋奴;杜威实用主义哲学的提倡者,已经忘记了祖宗的文化,是觉得西方的月亮都比中国圆的那类货色;曾经担任过国民党政府驻美国的大使,代表的是大资产阶级、大官僚和帝国主义者们的利益,与劳苦大众格格不入。是的,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胡适先生的照片,而我们哪个时代又习惯于对每一事物赋予一个典型的概念化的模式。于是在我朦胧的印象中,毫不奇怪的,胡适的形象依稀是一个肥头大耳油头粉面衣着考究趾高气扬的家伙。

  我第一次见到胡适先生的照片是从《不列颠百科全书》(Britannia Encyclopedia),这时已经过了奇迹般的中美和解,尼克松第一次到中国来访问的时候曾经游览过苏州,这部百科全书就是他送给图书馆的礼物。我从这部百科全书的索引中偶然翻到了胡适的条目,旁边还有先生的一张照片,先生坐在椅子里,微笑着。不是那种油滑的、献媚的、嘲弄的、玩世不恭的笑,而是一位长者的、仁厚的、睿智的、坦荡的、平静的而又自信的笑。与我原先想像的样子完全相反,他的脸根本不是那种肠厚脑肥的官僚的类型,而是典型的清秀、质朴,是最优美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儒雅。没有不容置辩的凌人盛气,也没有自以为是的冷若冰霜,是一种叫你一眼就能感动的亲切。先生穿的并不是我朦胧印象中的那种笔挺的洋装,而是一袭淡雅的中式长衫,裹在这衣裳里面的身子并没有过多的脂肪,完全是我心目中可以称为君子的那种形象。我当时该有多么的惊讶!我责备自己的孤陋寡闻,深刻检讨在自己的头脑里形成与事实这样截然相反的古怪模式的原因。再读一读关于胡适先生的介绍,我读到了关于先生在最初的白话文运动中所担当的角色,他的民主和科学的主张,在抗日战争时期在美国担当的使命,以及他对《红楼梦》学说的研究和一些经典著作的研究。

  八○年代的后期和九○年代,长年的禁锢逐渐放开,关于胡适和他那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的著作逐渐增多,我们对先生的了解也越来越全面,人们头脑里形成的刻板模式完全地瓦解了。今天又是二月二十四日,胡适先生已经成为我心目中最尊敬的长者,想起我对胡适先生认识的这个古怪的过程,很值得在这里记录一笔。前几天,我在博客论坛上偶然看到有几位朋友在议论钱穆先生的时候说是因为先前看了某人的书,形成了先入为主的看法,觉得钱穆怎样怎样。我赶紧发了一个帖子,告诉这些朋友,对还不了解的东西宁可漠不关心,掉头不顾,也千万不要用人家的头脑去思想。我们曾经生活在一个非常封闭的环境中,可以获得的信息和资料实在少得可怜,而且,出于某种需要和理由,必须以一种别人给你预先浇铸的模式去思维,所以几乎成了思想的残疾人。当今的青年一代生活在一个思想和学术相当自由活跃的大好环境里,完全可以好好的读书研究。万万不可做人云亦云的傻子呀。

  现在,胡适先生在我的脑海中所形成的丰厚形象至少是有下面的一些内容组合成的:

  胡适原名嗣穈(simen),学名洪骍,要出国留学考试时才改名胡适,字适之。1891年2月17日生于上海大东门外,1962年2月24日于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任上逝世,享年72岁。祖籍为安徽绩溪。父亲胡传(字铁花,号钝夫),曾担任过淞沪厘卡总巡、台东直隶州知州等职。胡适为继室所生,母亲本是农家女,识字不多,胡适三岁时父亲就去世了,父亲两袖清风,没有留给他们母子多少钱财,是他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并按照父亲生前的遗嘱,培养他读书识字。

  胡适早年就读上海的新式学堂,十七岁获得美国庚子赔款的资助,进入康乃尔大学攻农学,后入哥伦比亚大学研究哲学、文学。胡适先生到美国学习期间,就积极投稿《新青年》杂志,鼓吹文学改良,用白话作诗文,他撰写了《文学改良刍议》提出言之有物,不摹仿古人,不避俗字俗语等八项文学改良的意见。当时主编《新青年》的陈独秀,刚受蔡元培先生特聘,出任北大文科学长。陈独秀遂向蔡校长力荐胡适,蔡元培于是决定聘胡适为北大文科教授。这时他在美国留学已满七年,完成了博士论文。为拿到哲学博士(Ph.D)学位证书,正要安排论文的出版事宜。胡适接到陈独秀的电报,顾不得博士论文出版,也不等博士学位证书到手,便于这一年夏天回国,岁就担任了北大教授。

  当时提倡白话,废弃文言的一派有蔡元培、梁启超、林长良、任鸿隽、杨杏佛、唐擘黄、梅光迪等人,而在北大的反对者有林琴南和辜鸿铭。到后来,北大教授中,以胡适为中心,形成了办《现代评论》的一批人,有徐志摩、陈源、蒋廷黻、周苏生、陶孟和等。而搞《雨丝》的一帮有周氏兄弟、孙伏园、钱玄同、刘半农、林语堂等人。虽然两派人互相为文彼此讽刺,但他们都是主张革新的自由主义者,都是胡适的朋友。

  一般人说,胡适并不是文学方面的长才,胡适先生也常常表示出为开风气不为师的态度。但是,我却也很喜欢胡适先生所写的一些白话诗,而且,他的这种写作的风格,也许倒能在当今网络短信的传播中得到最好的回响了。我们不妨来看看胡适先生写作的《亡友钱玄同先生周年纪念歌》,是否有点网上短信的味道。钱玄同当年年轻气盛,有些偏激,曾出言:“人到四十岁就该死,不死也该枪毙。”1928年9月12日是钱玄同41周岁生日,于是胡适先生写了下面这首诗送给钱玄同:

  该死的钱玄同,

  怎么至今不死!

  一生专杀古人,

  去年轮着自己。

  可惜刀子不快,

  又嫌投水可耻。

  这样那样迟疑,

  过了九月十二。

  可惜我不在场,

  不曾来监斩你。

  今年忽然来信,

  要作‘成仁纪念’。

  这个倒也不难,

  请先读《封神传》。

  回家先挖一坑,

  好好睡在里面,

  用草盖在身上,

  脚前点灯一盏。

  草上再撒把米,

  瞒得阎王鬼判,

  瞒得四方学者,

  哀悼成仁大典。

  今年九月十二,

  到处念经拜忏,

  度你早早升天,

  免在地狱捣乱。

  我看能这样用幽默的手法,向老朋友这样进言劝慰,让实际教训他以后不要过于激进的,这样的人是很难得的。

  还有像他当年写的《梦与诗》,我看简直就能成为短信传情的楷模:

  都是平常经验,

  都是平常影象,

  偶然涌到梦中来,

  变幻出多少新奇花样!

  都是平常情感,

  都是平常言语,

  偶然碰着个诗人,

  变幻出多少新奇诗句!

  醉过才知酒浓,

  爱过才知情重;——

  你不能做我的诗,

  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胡适先生的基本思维方法是实验主义,也就是 “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这是他学习西方哲学的成果,他清醒地提出,一切理论只是一种假设,只有通过实验才能证明其正确与否。这其实是一种科学的研究方法。基于这一思想,他在社会政治的变革方面提出了“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的想法。与“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相对,还有一联就是“认真的作事,严肃地做人”,胡适先生一生都保持了这样的风格。

  据梁实秋先生说:“胡先生喜欢谈谈政治,但是无意仕进。他最多不过提倡人权,为困苦的平民抱不平。他讲人权的时候,许多人还讥笑他,说他是十八世纪的思想,说他讲的是崇拜天赋人权的陈腐思想。人权的思想是和各种形式的独裁政治格格不入的。在这一点上,胡先生的思想没有落伍,依然是站在时代的前端。他不反对学者从政,他认为好人不出来从政,政治如何能够清明?所以他的一些朋友走入政界,他还鼓励他们,只是他自己不肯踏上仕途。”

  1935年,国民党吸收著名地质学家翁文灏为政府高级咨询机构——国防设计委员会的秘书长,还将胡适、丁文江、蒋梦麟、陶孟和、周炳琳、杨振声、周鲠生等人一并吸收进入了这个机构。国民党曾表示有意任命胡适出任政府部长甚至行政院长,但胡适均推辞。最后于抗战期间(1937-1942)出任国民党政府驻美大使,胡适先生称之为“受命于危难”。他在美国当大使的数年任内,按照规定,大使有一笔特支费,是不需要报销的。但胡适先生从未动用过一文,并将其原封缴还了国库。

  胡适先生在朋友和青年子弟有困难的时候总是慷慨地伸出援助之手,而且,不图相报。林语堂先生在到美国深造前,曾在清华当了三年的教员,他出国留学只能拿半官费的奖学金,每月是四十大洋。但是,出国以后不久,这笔津贴就莫名其妙的取消了。林语堂因为在出国前已经和北京大学约定回国以后担任北大的教员,于是他就打电报向胡适求助,胡适立即寄了一千美元给他。后来他到莱比锡攻读博士学位,又向北大借了一千元。林语堂回国以后找到当时的北大校长蒋梦麟归还这二千美元的借款时,才弄明白,是胡适先生自己掏腰包寄钱给他的。据好多胡适先生朋友和学生介绍,胡适专门留了一笔钱供资助到国外去求学的学生,他只要他们今后有能力的时候归还,然后再资助后来的学生。这样的故事一直延续到了台湾。李敖也提到过胡适先生对他的资助,他最近还大事张扬,说他现在以多少多少倍的钱还了胡适先生的情。胡适先生当年无声无息地资助一个个在困顿中的学生,李敖先生现在则以不知多少倍的自我标榜来归还本无需要的金钱,这里的比例,李敖先生不知怎么来计算?

  胡适先生的待人,完全是一个谦谦君子,他从来不以自己的身价地位傲人。沈从文从来没有进过大学读书,但是确实有文才,胡适先生照样聘他当教授。胡适先生当年到苏州中学讲学,钱穆还是个青年教员,从学历来说钱穆连高中都没有毕业,他的学问完全是自学得来的。胡适走上讲台,一眼看到钱穆坐在下面,马上走下台把他请到台上同坐。

  据向吉庵的文章,胡适先生晚年还与一位卖芝麻饼的叫袁瓞的年轻小贩交上了朋友。 袁瓞在做饼卖饼之余,还爱读一点书,喜欢与人讨论英美的政治制度。他写信向胡适先生请教。英美两种政治制度究竟哪一种比较好。胡适先生回信给袁瓞说,我们的国家有一个每天背着铁皮桶在街上卖饼的还在忙里偷闲,关心国家大计,关心英美的政治制度,盼望国家走上长治久安,单只这件事,已经够我乐观的了。袁瓞鼻子里长了个小瘤,胡适先生就给台大医院院长写了封信,请他帮助开刀,一切费用则由胡适先生支付。

  胡适先生尽管是新文化的倡导人,他的婚姻倒还是旧式的,选择江冬秀作为他的配偶,是由两家的老太太确定的,事先没有征得他的同意。订婚之后,经过了十多年,胡适先生从美国留学回来,还是根据母亲的意思,接受了这桩婚事。江冬秀家虽然也出生于衣冠之家,但她本人只粗通文墨,而且依然裹着小脚。胡适先生始终非常尊重他的这位夫人,并且并不忌讳“怕老婆”的名声。

  胡适先生也有几位女友,其中最为倾情的是他的一位表妹叫曹诚英,据说还引出一点绯闻传说。另外还有韦莲司(Edith Clifford Williams)和陈衡哲,都是胡适先生在美国读书时比较投合的朋友。最近台湾的余英时教授发表《从〈日记〉看胡适生平的几个疑案》,其中谈到,根据胡适先生的日记,他在出使美国期间曾经同一位叫Roberta(昵称Robby)的女士有过往来,此人后来还成为了胡适先生的老师杜威的夫人。我们从这些资料都可以更为深入地了解作为君子的胡适先生的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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