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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良骏:不能失却的诗意
   

作者: 程洪瑾  来源:电力文化观察 16-05-2004
   
    华中科技大学是电力行业的一个人才苗圃,某种意义上也是许多电力从业者的精神家园,其文理兼融的学院品格近年来受到瞩目。当电力文化观察记者准备就此进行采访时,该校的一位博士生说:你们应该采访一下程良骏教授。
    程良骏,我国最早的水电专家之一,华中科技大学教授,笃信“科技是振兴国家之手段,诗词是民族精神之一缕”,致力于三峡工程水轮机研究五十余载,创作诗词近两千首。其学术成果与文学造诣,均有盛名。
    采访程老时,他已是八十初度,满头霜雪。他戴有助听器,双方交流偶有障碍,但听其言谈,感其对家国、事业、诗词、友朋的诚挚,却让人想起一个成语:直见性命。

若非文革我无诗

    “诗歌是民族精神之一缕,不可等闲视之。我曾写过四句话:诗,慰我于穷愁之际,励我于困苦之中,驱我于勤奋之途,安我于激荡之世。这一点越到后来,体会越深。”
    程良骏十七岁就考上大学。偶然经过中文系教室时,听到一位老师哭诵南唐后主李煜的诗:“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时值八年抗战,程良骏深感诗词情系家国兴亡,有了学诗的念头。但由于倾心于涡轮水机学术,只能“五言七言长短句,淹没于点涡列涡机翼中。”
    直至文革,诗终于成了他心之所系。这位当年华中理工大学最年轻的反动权威,扫大楼拾落叶而低吟,写下一首《扫长廊》,开始了几十年的诗情畅泳。
    “挥手横收新落叶,躬腰俯拾是残章。眉头未免添三叠,眼角依然空八方”这第一首诗与后期优秀诗作相比,似乎文彩稍逊,但胸中沟壑已见峥嵘。
    文革中,一位工宣队师傅问他对“三三零”工程的看法,程明确表示“劝君先饮清江水,再截长江万里流”。结果他“语未惊天先动地,向阳去放一年牛”。
    “放牛郎”没有罢笔,“任凭泥粪沾双膝,未忍牛身着一鞭”。困厄中的诗意,显示了慰藉心灵、提升境界的力量。
    程良骏苦笑:若非文革我无诗。

胸中块垒 击浪冲波

    1991年,程良骏将第一批诗作结集,名为《长江磊石集》,后又出版《三峡涛声》。他说:“胸中块垒,击浪冲波,都是自然音响,虽非全出三峡,但确是涛声,从心缝意峡中来。”事业与国家的情感交织,文朋诗友的惺惺相惜,文与理的贯通融会,他都赋予了诗词吟咏。
    记者:诗词在您的生命中处于什么位置?
    程:我研究时遇到困难或得出结果,会自然而然地用诗词表达心情,但并没有把诗词当事业。从26岁开始搞三峡工程直到现在,研究涡轮旋转的稳定性、水轮机才是我的命根子。我的事业在三峡,在教学。我希望三峡水轮机械运行稳定,很好地发电,还希望我的学生能在电力方面真正为国家担当责任。
    记者:您在诗词创作上有什么样的心得?
    程:从俗而出奇。不论是写诗是做学问,都要追求这五个字。诗词不能让人看不懂,要从俗,但又不能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直白,要出奇。我很佩服胡适之,他能打开古代诗词的格律束缚,第一个用白话来表达诗的意象。毛主席说“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这是普通的白话,但出奇了。搞工程的人,也要这样,要想办法把复杂的工程用简单的话来告诉大家。
    记者:一个知识分子如果不懂诗词,会是一种遗憾吗?
    程:诗词和民族灵魂相联系,作为一个中国人,若不懂诗词,是精神结构的一种缺陷我的体会是诗词,能使我工作勇往直前,能让我克服很多困难,疲倦时写诗,于我是一种解脱,文革时若没有诗,我会支持不住。

文朋诗友  知音同唱

    在程良骏出版的两本诗集中,有不少互相唱和的诗句,出现了许多在中国当今学术星空中闪亮的名字:钱伟长,潘家铮,杨叔子,张光斗,陆佑楣……吟诗作赋是中国知识分子阶层,或者说士大夫阶层中曾经很兴盛的一个文化现象,勿庸讳言,这个传统在年轻一代知识分子群体已呈式微之势。
    记者在翻阅诗集时,看到钱伟长与程良骏的合影,文字旁白:官袍仍恋布衣宽。
    记者:您与许多专家学者有诗词往来,可以谈谈吗?
    程:我写诗来得很快,不会超过半个小时,但从来不愿写应酬的诗。潘家铮院士和我是同行,他于诗词有很深的功底,还自谦地称我为老师。当年他考大学本来是准备学文学的,结果却是到浙江大学学了工程。他说我“毕生心血解双涡”,又说“愿公借箸献奇策,更为金沙一理筹”。还有杨叔子教授,他是家学渊源,他的诗词一看就是有根底的。
    记者:还有您因三峡而相识的陆佑楣?
    程:是的。最近他刚刚退休,又获得了院士的称号。三峡这么大的工程有很多困难,但他能克服困难,担当起责任这令我非常敬佩,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记者:他还要面对许多人的疑问。
    程:岂止是疑问其中的困难七天七夜都讲不完。我对三峡工程也存在一些不赞成的地方:水轮机10米的直径,是怎么算出来的?机组最优出力是80万,为什么额定功率定在70万?专家们有不同意见是正常的,如果我不表达出自己的观点,不是白吃了人民的饭吗?
    
书是阳光墨是雨

    记者: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华科大这几年大兴的人文教育,会起到怎样的作用?
    程:华科大现在出现文理兼融的景象,首推杨校长的功劳。现在喻园诗社也是靠他的支持。我很赞成我们学校办的诗词班和人文讲座。这或许能引起一些转变,但这种影响应该是潜移默化的,不能勉强学生去学写诗。
    我在讲座中对学生们说,与其去看一场莫名其妙的电影,不如去听一场有意义的人文讲座。每听一场讲座,都会让学生对祖国的文化产生一些感触。人文方面的东西,与做人是相联系的。继承中华传统文化,是不能忘本的大事。我看到电视上一些乱七八糟的语言表达,感到很厌烦,有些人为了赚钱,把一些文字上都讲不通的东西拿出来胡搞,这怎么得了?
    记者: 一个人的文化水准,究竟对他治学有什么影响?
    程:我所认识的老科学家,都非常重视三个W,whatwhywho意即“是什么,为什么,为谁而研究”。我曾经写过一句“三石不留3W谐音 留五斗”,意思是为了人民,我只留五斗米就足够了。前两者是科学问题,后者就是文化。科学家究竟是为什么而工作呢?不为名利的说法我不也赞成,为了人民的福利也是为利啊,但最终还要为了“德”。
    我的朋友钱伟长,原来被打成了大右派,我们见面谈爱国,说的都是心里话。人为什么要爱国呢?因为你从小长到大,就是这片土地把你养大的。
    我们这代人搞工程是一点一划,来不得虚假。钱伟长大我九岁,今年九十一了,十年前,他还在推算一些基本的公式,写了满满两大本,还指给我看,他不是为了发表,是在练基本功啊。
    记者:年轻学者会这样做吗?
    程:现在的年轻学者倾向于马上见效,也是对的,是我们那时的学术环境做不到的。但是见效后一定要把底子研究清楚,前几天我还拿一个基本的公式问他们,这个公式是怎么来的?参数是怎么选的?有些人觉得这无所谓,但我觉得必须搞清楚。
    记者:像您这样的老专家中有写诗的传统,您对年轻一代有什么样的希冀?
    程:年轻一代?我希望他们一定要多念点中国诗词,最起码毛主席的诗词应该读过,古典诗词的名句要知晓,比如岳飞的《满江红》,你不能不看。

    这次采访令记者想起西哲的一句名言:人类,诗意地栖居在这大地上。
    读程老的诗,你会感知其人性之丰富,感情之温热,志向之高标。华中科技大学有程老这样的园丁,是莘莘学子的幸运,但不可预知的是,有多少学子会步其后尘,于深夜拿提起笔来,描画心中或者窗外的“穿林打叶声”?
    也许,事情的关键并不在于你会不会写诗,而在于如何保存心灵中的诗意。正如,就算没有会唱歌的喉咙,至少有一双能捕捉音符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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