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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徽州
        ——“家在黄山白岳”暑期支教小记

 徽州吴子桐零五年九月十七日于燕园
 

小引

  酷暑七月,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十位研究生和本科生同学,来到万山丛中的古徽州,先后于7月5日-12日、7月16日-23日在绩溪县和休宁县进行了为期十六天的暑期义务支教。去年,本次支教团的骨干成员吴浩、李晟、李亚男等同学即在休宁县首创“家在黄山白岳”支教活动,深受徽州父老和广大学员的好评。今年,他们在总结首届支教活动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将以“家在黄山白岳”为主题的暑期支教推向深入,举行了第二届主题支教,同时将支教地点从休宁县扩展到虽已划出今日黄山市、但同属古徽州的绩溪县,并在课堂教学和课外实践上加强这两个县之间的互动。这就使得以弘扬徽州人文精神为纽带的支教,超越了一个县的范围,更加具有了“徽州”的意味。

不读万卷书,不行万里路,不求修养之高,无以言境界

  正如支教团去年首创“家在黄山白岳”支教活动的定位:并非把支教活动办成一个暑期功课补习班,也不想传授什么所谓考北大的“登龙术”,而是结合当地博大精深的徽州文化,并以人文讲座、经典导读、电影鉴赏、田野调查、缅怀先贤等形式,弘扬与传承人文精神和科学精神。

  投身“家在黄山白岳”支教的同学们深信这样的理念:教育的根本不在于使受教育者掌握多少新颖的知识和技术,而是使受教育者对国家、民族、乡土、世人和自然充满温情和敬意,真正做到“与人为善”,从而对世间充满一种“人文关怀”,同时养成实事求是、勤于思考、勇于奉献的品格。教育的终极目标,与其说要把每个受教育者都培养成能力卓越的精英,不如说使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成为秉持中道原则、刚正宽和的君子。因此,“家在黄山白岳”的支教活动,摈弃应试教育分数本位的弊端和“填鸭式”知识灌输的方式,而坚持向学员强调人文理念的熏陶与传承。

  倡导“绿色美学”的著名美学家郭因先生,在肯定首届支教活动成绩的同时,也为支教的目标和方向提出他的期望。他在给吴浩同学的来信中说道:“我十分赞赏你们的支教活动,你说应使教育者对国家、民族、乡土和世人充满温情与敬意------很对。最好还要使受教育者对天地万物都充满温情与敬意。”郭老的指导,寥寥数语一下子提升了支教活动的境界,使得我们更加关注个人与社会、与自然的和谐共处。

  诚如婺源学者江平先生引录徽州先贤黄宾虹先生名句寄语支教团的那样:“不读万卷书,不行万里路,不求修养之高,无以言境界”。这次为期十六天的支教,也确实是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和“求修养之高”来贯穿活动始终,将秉承清澈高远的精神清辉作为提升人生境界的目标。

努力做徽骆驼  

  去年首届暑期支教在休宁开幕的时候,对此鼎力支持的休宁县县委书记胡宁先生引用徽州前贤渐江、黄宾虹的典故,将其命名为“家在黄山白岳”。以这样恢宏大气的题语作为我们支教的名头,着实让人兴奋。黄山白岳,江南胜境,天下奇绝,其壮丽秀美的山林泉石、松涛云海自不待言。当那些家在黄山白岳之间的孩子们,诵读乡邦先哲代代相传的不朽诗文时,这片土地上千年一系的文明薪火,便在这琅琅童声中绵绵传承。这种薪火,也便是黄山白岳之间的徽州人血管中所流淌的“徽骆驼”精神。

  “家在黄山白岳”,同胡适之先生《口述自传》中开篇的那句“我是安徽徽州人”一样,朴实平和,刚劲有力,说的也都是同一个意思,言语中蕴涵着的是对此间水土子民的文化自信。这种自信,乃是斯文正脉的徽州故土潜移默化之中赐予他们的文化基因,是他们无论身处顺逆之境都具有的坚韧、诚信、豁达和雅致。

  名之以“家在黄山白岳”的支教,其首要要务必然是传承和弘扬这种文化自信,传承和弘扬徽州的人文精神。因此,对徽州山川地理和历史人文的重新解读,便是此番支教的重头戏。今天的徽州(三区四县的黄山市和绩溪、婺源),再次吸引世人的眼球,成为旅游的热点。然而,在这一片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盛景背后,我们却不得不面对“徽州在哪里”的尴尬。

  “徽州在哪里?”对这个问题,在最新版的中国地图上,恐怕是无从得到确切的答案了,然而此问题,恰恰是关系徽州发展和复兴的核心问题。《论语》里说:“君子务本,本立则道生。”对于当下的徽州而言,“徽州”之不存,使得今日徽州故土的任何发展和进步,都缺失了“本”,缺失了根基。一个完整的、统一的徽州,构成徽州的法统,徽州法统的不存也使得徽州的道统——也即是徽州的人文精神,必然面临巨大的危机。

  婺源江平先生有一段经典的论述,他说:“作为一个行政区域的徽州,已经支离;作为一个官方地名的徽州,亦已作古;作为一方独特文化的徽州,她是美人永不迟暮!” 尤记当日江平先生以此函惠我,匆匆读罢,已是热泪盈眶。作为行政区域的徽州,已然渐行渐远,甚至可能在悠长的未来,它也仍然只是一个历史名词。然而,徽州人的风骨、徽州人可贵的人文精神不能丢!如果徽州前贤的精神清辉在我们这代人手上流失,那将真是愧对先人、无可原谅的了。

  因此,在人文讲座中,我们由“徽州在哪里”这样的核心问题出发,将徽州的地灵人杰、徽州的前世今生以及徽州文艺复兴的大业向孩子们一一道来,尽管他们今天对此朦朦胧胧,也未必能够完全理解,但是对徽州人文精神的弘扬,就像一颗种子植于他们心田,待到日后春风化雨之时,自然会悄然萌发。

  在我们的理念中,如果每个徽州的孩子都能成为这样的君子,徽州的文艺复兴又何尝是一个遥远的梦想?遵照乡先贤胡适先生的教诲,对每一个青年学子而言,要“有益于社会”,首先要“把你自己这块材料铸造成器”。徽州的孩子们,更要秉承徽州的人文精神,像胡适先生晚年去国怀乡之时冀望徽州同乡的那样,“努力做徽骆驼”!

 给孩子们一双翅膀

  “家在黄山白岳”,除却重温徽州文化的博大精深之外,更要引导徽州的孩子们去见识黄山白岳之外的精彩;在鼓励徽州的孩子们用一种温情与敬意来审视千年一系之徽州文化的同时,更要饱含激情去学习和鉴取徽州文化之外人类文明的一切优秀成果。胡适先生当年在论及徽州教育的成功,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徽商的子弟多在沿海的大城市接受教育,往往得一时风气之先。由此可见,传统社会徽州教育的业绩,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平和开放的心态和海纳百川的胸怀。

  今日的徽商业已式微,在城乡鸿沟依旧的背景之下,在黄山白岳之间土生土长的徽州的孩子们,囿于各项条件的限制,眼界所及,比之大城市的同龄人仍然有一定差距。所以,此种情境之下,更要鼓励徽州的青少年开阔视野,完善知识结构。正如当年为安徽农村家庭联产承包改革立下汗马功劳的安徽省老省长王郁昭先生寄语的那样:“给孩子们一双翅膀”,希望他们丰富知识,提高素质,展翅高飞。

  在绩溪中学的支教,支教团成员每天早晨带领一些感兴趣的同学晨读中国古典典籍,选读释析了《论语》、《中庸》的经典篇章。明伦堂畔的琅琅书声,同绩中操场上火热的晨练,构成一幅动人的场景。

  在每天上午的人文讲座当中,支教团精心准备多媒体课件,以图文并茂的方式,向学员展现黄山白岳之外的精彩世界。李亚男同学以《万川朗月照古今》为题,讲述中国古典诗歌与传统文化,并以大量的诗作为例,赏析承载着“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碎片”的诗歌意象;查文晔同学以今年“连宋登陆”为引子,将甲午战争之后的台湾政治史铺陈于学员面前,强调台湾同胞的“悲情意识”以更好地理解今日的台湾政治;胡玉婷同学讲述了50年代梁思成、陈占祥两位先生提出涉及北京旧城改造的“梁陈方案”与北京城悲剧命运的历史,并启发同学们思考如何更好地保护我们今日尚有的徽州文化遗存;吴浩同学则向绩溪中学和休宁中学的学生重点讲述了绩溪先贤胡适先生和“休中之父”胡晋接先生的伟大一生,并另开专题介绍赏析了纳兰性德的生平和诗作。在杭州从事书画研究的婺源学长江平先生,不辞长途跋涉,赶赴休中加盟义教团队,以他多年埋头书画创造和研究的经历,向同学们介绍新安画派以及如何赏析书画作品,提高他们的艺术修养。

  每天下午的课程,安排的是电影鉴赏。每天雷打不动的是系列文艺片《徽州》,那个由朱夫子、戴东原、胡适之、陶行知诸先贤引领的徽州,那个在深巷老街、石桥古道、田头阡陌间演绎的徽州,那个斜风细雨、陌上花开、草长莺飞的徽州,就在一个个美轮美奂的镜像中和美丽动人的故事里,打开尘封日久的门扉,向我们缓缓走来。我相信,在徽州之美熏陶下成长的那些年轻的心灵,必然会在灵魂深处打下“徽”字的烙印。回溯“徽”字的字源,可以发现徽州与美丽有着与生俱来的联系。《说文解字》有云:“徽者,美也。”由此可见,以徽州为重要内容的支教,并非仅仅向徽州的青少年施之以乡土教育,更是真善美的熏陶和人文精神的洗礼。

  在文艺片《徽州》之后,我们则精心选择了具有思想性、艺术性,并适合青少年观赏的故事片,古今中外,皆有所含。《和你在一起》通过一个学习小提琴的孩子刘晓春的成长,将人世间的父子情、师生情、朋友情展现得淋漓尽致。《环游地球80天》在成龙精彩幽默的演绎背后,将世界各地的名胜古迹、风土人情一一呈现。《肖申克的救赎》则以一个银行家受冤入狱最终逃脱牢笼伸张正义的故事,告诉世人任何时候都要坚韧,人生不息,奋斗不止!陆川导演的《可可西里》,取自可可西里无人区“野牦牛队”与盗猎分子殊死搏斗的情节,在催人泪下故事的背后,更给我们深深的思考:怎样才能抑遏人性的丑陋,怎样才能保护我们美丽的家园,怎样才能使得这样的悲剧永不上演?

  理想的感召是伟大的,楷模的力量是无穷的。我们精心复印了柯岩先生创作于“文革”之后首届全国科学大会上的报告文学《奇异的书简》,发到每个学员手中,文中为祖国科学事业呕心沥血的主人公之一便是休宁中学校友罗辽复教授。罗先生献身科学的事迹感人肺腑,在那样动荡的环境下,他几十年如一日地钻研学问,不计功名利禄和个人得失,扎根大漠深处。读过这篇文章的休中同学非常感动,他们当中的一位优秀学子向罗教授去信写道:“敬爱的罗教授,请允许我在这里代表所有被您激励的同学说一声:‘谢谢’,感谢您为祖国的科学事业奋斗终身,感谢您在逆境中的坚忍不拔让我们看到了信念的力量,感谢您激励了又一批休中人!”

  支教活动中,我们鼓励孩子们多阅读经典——在某种意义上,“经典不是那些你正在读的书,而是你正在重读的书”。感谢两位休宁中学的校友:北京百瑞律师事务所的王益军主任和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的谢德仁教授,他们为这次支教提供了三千元的资金支持,我们也得以向两所中学赠送了各一百本经典著作,并在支教活动的首日把每部书都向学员一一导读,并要求他们在整个活动期间选择一本精读,在支教结束的时候做这样一次“汇报演出”,跟其他同学分享他真心阅读的所感所得。支教的最后一天,那方七尺讲台铭刻下他们一张张青春而又略显羞涩的面庞,尤言在耳的是他们句句真情的述说。

  支教的帏幕徐徐收起,他们如画的人生恰开始书写。

 缅前修,仰止弥殷

  历代徽州先贤的精神清辉,是徽州人赖以自豪的财富。重温前贤生平、传习前贤诗书、拜谒前贤古迹,是本次支教活动的重要内容。

  在刚刚到达绩溪的当夜,我们去拜访汪俊赓老前辈的时候,我就向汪老表态,这次的绩溪之行,对我个人而言,是一次“朝圣之旅”。山城绩溪三位胡氏前贤令我毕生景仰:胡适之先生,寻找中华文明不亡之远因;胡晋接(子承)先生,树我徽州教育之新风;胡稼民先生,育吾徽桃李功德无量。胡适先生的北大情结和徽州情结,深深植于我心,大学时候我也曾刻有一方“适之门下走狗”的图章以自勉;胡晋接先生是我中学六年就读的百年学府休宁中学的创始人,当之无愧的“休中之父”。作为徽州二十世纪新式教育的策源地,休宁中学培养了代代英才。我们甚至可以做这样的论断:今日徽州故土教育事业的蔚为大观,最初的星火即是在子承先生“诚毅”二字校训的训导之下,从万安镇新棠村地方燎原开来。绩溪的精神贵族、“胡稼民教育思想研究会”的诸位前辈,莫不景仰稼民先师的为人为学,把稼民先生当日的训导作为从事教育思想研究的巨大动力。

  人文讲座当中,我们重点介绍了胡适先生和胡晋接先生的光辉一生,并先后组织两校在读书汇报中表现出色的四十多位同学,去这二位乡贤的故地缅怀先人,进行一场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和乡土教育课。我也随稼民先生的亲属去祭扫先生坟茔。

  在绩溪县上庄胡适先生故居,我们举行拜谒胡适先生的仪式。二十多个年轻人列队步入轿厅,必恭必敬地立在胡适先生汉白玉雕像前的两侧,目视着两位同学向先生雕像敬献花篮。花篮的题额上写着:“纪念伟大的徽州先贤胡适之先生”。落款则是:“徽州的孩子们敬献”。当日参加我们拜谒仪式的,下有青涩岁月的少年,上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但我们都是徽州的孩子。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大家三鞠躬拜谒先生,寄托哀思。

  胡晋接先生是绩溪另一位伟大的教育家,也是“休中之父”。支教团先后两次带领绩溪中学和休宁中学的同学拜访胡晋接先生故居,敬献胡晋接校长遗像和花篮。花篮上由支教团老师创作的挽联上写着:“诚毅为训,先生之风,百年垂范;斯文正脉,后学承秉,源远流长”。在故居并不宽敞的正厅里,支教团的师生齐声诵读纪念老校长的诗文:

                              胡子承先生纪念歌
                                      鲍幼文
  中秋才过了,明月又重圆。先生何止七十,遗爱直千年。晴暖堂村风日,簇簇门墙桃李,高处有“梅轩”。梅作百花长,桃李各欣然。潭潭屋,供书史,拥原田。舞雩亭畔风月,收拾入佳篇。临事一丝不苟,亦复一尘不染,肝胆照人寒。人去弦歌永,天地作秋妍。

                      赞胡公
                      汪世清
      共和肇兴,岁在壬子;建设同年,历经三徙。
      擘划宏图,胡公伊始;缅想遗规,厥功最伟。
      址选新棠,松萝北依;南绕横江,山妍水美。
      手擘蒿莱,黉宫突起;斋舍命名,先贤仰止。
      江戴高风,三胡相继;科学昌明,愈加崇实。
      彼圃栽培,耕耘是恃;化雨滋生,满园桃李。
      正道沧桑,日新月异;放眼今朝,前程万里。
      二字箴言,难忘“诚毅”。伟哉胡公,永芳青史。
  
  在贺学优老师的指挥下,参加拜谒的全体师生高声咏唱当年响彻徽州大地的老校歌:
  黄山白岳,毓秀钟灵,缅前修,仰止弥殷。
  旧学商量,新知融贯,且把文明种因。
  紫阳、海阳、西欧、东美,一炉而冶,气象倍峥嵘。
  从今抖擞,迈往无伦。
  愿共勉,树全徽特有之先声!

  青春的热血,奋发的激情,豪迈的情怀,在这不甚宽敞的堂屋里涌上每个人的心头。是的,“缅前修,仰止弥殷”。或许,不绝的弦歌就是在这慎终追远之中代代相传的吧。看着这些孩子们虔诚的面庞,内心深处是莫大的感动与欣慰。我相信,今天子承先生故宅中的莘莘学子,定能将前贤们的诚毅心志,如同燕然勒石一般,深深地写入他们的骨髓,一蓑烟雨任平生。

丹青溢彩,翰墨飘香

  徽州内外的诸位前辈师长、同侪友人对本次支教,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和鼓励,并纷纷馈赠墨宝和书写寄语,鼓舞徽州的孩子们诚毅为人、一心向学。

  支教活动共收到各界人士赐予的70多幅书画作品,并先后在绩溪中学考棚和休宁中学逸夫楼举行了“家在黄山白岳”支教活动主题书画展。徽州长者原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吴象先生以徽州并无骆驼为引子,全面阐述了为什么徽州人将“徽骆驼”作为精神图腾,并与大家共勉:“努力做徽骆驼”。原中国证监会主席周道炯先生题词寄语:“人文日新,科教兴国”。

  政治学泰斗、北京大学教授赵宝煦先生引录《中庸》名句:“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朱自煊先生引录清华大学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美学家郭因先生题写“讲真话,求真理,做真人;反映现实,推进现实,提高现实”等寄语徽州青年。我们还非常有幸得到了徽州当地的饱学宿儒黄澍先生、胡毓英先生等的赋诗题字。

  书画展在绩溪中学的考棚举行。这是徽州现存唯一的考棚,在明清时代是绩溪学子考秀才的场所。民国时期,考棚被作为“明伦堂”小学的校舍,胡稼民先生在此执掌教鞭,培育桃李无数。仍然记得那些天,古色古香的考棚丹青溢彩、翰墨飘香,一幅幅景象苍远、笔力健逸的书画前,人头攒动。稼民先生当年的弟子,今日的古稀老人,齐聚考棚,观赏书画。他们中有著作等身的教授,有颇有建树的专家,也有勤勉奉献的劳动者。围在他们身边的是他们的弟子,以及今天年轻的徽州学子。就像一位老先生所说,当日济济一堂的是“徽骆驼”,是“绩溪牛”。此情此景,我想对参观展览的孩子们当是一个莫大的激励,无须豪迈的誓言和华丽的话语,荡涤心胸的是充溢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时代的接力棒,就是在这样庄严肃穆的场合,完成历史的交接。

独立之精神 自由之思想

  专家学者们还给徽州青年写来热情洋溢、殷之切切的书信。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强调,求学路上特别需要秉承和坚持“独立之思想”和“自由之精神”。

  徽州籍的物理学家罗辽复教授在来信中希望有三:要立志并坚持,非志无以成学,远大的目标造就高尚的品格;要善于发挥自我,最大限度地发挥己之所长;在学习和研究中能独立思考,“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没有什么比独立的精神和自由的思考更重要的了。”

  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许振洲先生寄语学子们努力培养知识分子气质:“所谓知识分子,并不仅仅意味着超人的记忆力和系统掌握了某一方面的特殊知识与技能,而首先指的是那种具有怀疑精神、批判能力和独立见解,即如陈寅恪先生所称许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人。我曾有幸接触过一些硕果仅存的老一辈饱学宿儒。他们身上特别令我感动的,除了渊博的学识外,尤其是那种赤子般纯净、开放、永远充满求知欲的眼神。所以,破除定见、勇于探索,是大家将来要做的第一步。”

  休宁中学校友、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谢德仁先生对此也有共识,他希望:“师弟师妹们能成长为秉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具有知识分子气质的人。

群贤毕至   少长咸集

  这一届地跨绩溪、休宁两县的“家在黄山白岳”义务支教,不仅仅是北大同学与徽州青少年之间的互动,更是一次徽州的盛会。承蒙各位前辈师长厚爱,心系徽州的各界人士纷纷参与到支教活动中来,万山丛中的徽州山城,一时呈现“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万千气象。

  绩溪、休宁两县教育界的人士,特别是绩溪的精神贵族——“胡稼民教育思想研究会”的诸位长者,从支教起初的筹备到此间处理种种的琐碎,事无巨细,关切备至。从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形成中的徽州公民社会所蕴藏着的伟力。

  当地的领导也对此给予极大的支持和鼓励。宣城市委副书记方江山先生、黄山市委副书记朱文根先生、休宁县委书记胡宁先生等在百忙之中,亲赴支教学校看望并鼓励支教团成员。方江山先生忆起当年他在北大求学的美好时光,勉励大家牢记胡适老校长的教诲,“一点一滴做起”。朱文根先生书写“江水东流”的条幅,鼓舞大家勇往直前。

  除了由北大同学来担纲人文讲座的任务之外,我们还邀请了一些专家学者来给学员授课,更加开阔徽州青少年的视野。7月9日,休宁籍的实业家和学者聂造先生在绩溪中学主讲《徽州文化与美国文化》,聂先生由自己青少年时代在徽州成长的往事和多年在美国学习生活的亲身经历谈起,并结合他对中美两国教育的比较研究,提出徽州文化与美国文化的若干相似之处,并总结他在人生旅途中的四样法宝:诚实,勤劳,有爱心,不走捷径。聂先生在徽州的教育改革和实践,特别在休宁的鲁班德胜木工学校成立三年来的成绩、“匠士”学位的颁布以及今秋首座“平民学校”建设的义举,博得与会三百余人的阵阵掌声。

  7月10日,来徽州参加社会实践的另外19位北大历年高考第一名的同学也加盟了支教团队,并出席了休宁县状元博物馆的开幕仪式。巧合的是,被誉为“中国第一状元县”的休宁县,在历史上也恰好涌现出19位状元。

  在黄梅戏《谁料皇榜中状元》悠扬的音乐声中,伴随着锣鼓喧天的得胜鼓,身着大红状元袍的19位“状元”神采奕奕地登场,翩翩起舞,笑靥如花。“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状元们的“曲江盛会”令人赞不绝口。起初还以为她们是专业演员,在得知她们都是休宁的教师,这个节目也是在平时抽空排练的时候,在场的记者朋友盛赞徽州人的“神气”。其实,我想,这种“神气”,就是徽州人骨子里的那种满满的自信吧。三声炮响过后,县委领导引领嘉宾和休宁父老同上状元楼参观。一时间,“前者呼,后者应,佝偻提携,往来而不绝”。瞻仰着休宁历史上19位状元的业绩,欣赏一件件文物所展现的徽州璀璨历史,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幸福和欢乐。

  在钟鼓楼上,一个五六岁光景的孩子,怯生生地拉着一位北大状元的衣角,兴奋地对他母亲说:“妈妈,妈妈,他是状元耶!”孩子的母亲也借此对他一番好好的鼓励,好好读书,好好做人。身临其境,没有人不会为这样和谐喜庆的场景所感动。躬逢盛世,躬逢盛会。

  7月21日,原籍祁门的清华大学教授谢德仁先生荣归母校休宁中学,结合自己身残志坚、奋斗不息的人生历程,给这所百年学府的“诚毅”二字校训作了最生动的诠释。何其有幸,谢先生还把他给清华大学每届新生讲授的第一堂课搬到了休中的课堂。谢先生在国内会计学界拥有极高的学术地位,但在新生们的入门课上却丝毫不言及会计,倒是谈起了座落在清华园里的“海宁王静安先生碑”,谈起清华国学研究院四大导师的掌故,谈起陈寅恪先生悼念王国维先生的碑文,希望“师弟师妹们能成长为秉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具有知识分子气质的人”。

  更加值得一提的是,支教期间,我们还有幸聆听了几位徽州长者如许教诲。建设部部长汪光焘先生在故乡休宁深情地说道:“休宁是我的根,看到根深叶茂,很是欣慰。希望大家要精心培育这棵大树,使全县人民都能在大树下乘凉------评价一个地方是否发展进步的标准,并非是看简单的数字,而是看老百姓是否得到实惠,是否过上了好日子。”对徽州一往情深的古建筑专家罗来平先生和高级编辑鲍义来先生,也在与笔者的晤谈中,深表对徽州命运的关切。罗老深情地谈到,看到徽州的老房子,看到徽州的古树一天天地减少,他的心就在流血,他恨不得找个地方大哭一场。罗老如炬的目光和炽热的情怀,我想起了梁思成先生。梁先生当年看着自己无限珍爱的古建筑灰飞烟灭却欲哭无泪,“我也是辽代的一根木头”。一片赤子情怀的罗老,何尝不是徽州的一面马头墙?

  北京的城墙殷鉴不远,“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作为一个在此间巷弄阡陌长大的年轻人,我在内心深处祝福徽州的那些粉墙黛瓦、马头奔涌的老房子,希望它们能够永远屹立在黄山白岳、青山绿水之间。

  这个夏天的经历,对我而言,并不仅仅是支教二字可以梗概,它更是一场载入我心灵史册发生在徽州的英雄大会。我见识了如许可爱的人物,并有幸和他们交流心得,聆听他们对我为徽州努力奋斗的鼓励。这样的盛会,使我想起了许承尧先生在《歙事闲谭》中记载的“一歙抵两省”之典故。明朝才子王世贞游黄山,三吴两浙宾客从游者百余人,“大都各擅一技,世鲜有能敌者”。他的挚友歙县人汪道昆则邀邑人一一作陪,酒酣之时,切磋技艺。“以书家敌书家,以画家敌画家,以玉琴、弈、篆刻、堪舆、星相、投壶、蹴鞠、剑槊、歌吹之属无不备。与之谈,则酬酢纷纷,如黄河之水,注而不竭。与之角技,宾时或屈于主。弇州(王世贞)大称赏而去。”这样辉煌的一页,对今日的徽州而言,或许早已是遥远的绝响。但我想,只要我们心怀徽州,心怀老徽州的风骨,心怀“徽骆驼”的精神,谁敢言说古徽州的典籍和人文传统不能成为下次文艺复兴的精神之源?

尾声

  这个夏天的那些人、那些事早已悄然远去,生活又回复忙碌和宁静。偶然的机会,翻看临别时分孩子们的书信,他们一张张青春的面庞又愈发清晰。他们用略显稚嫩的笔迹写道:

  “当我们齐唱校歌,诵读着《赞胡公》,深情地三鞠躬时,我全身热血沸腾。我知道传承徽州文明,实现徽州文艺复兴的接力棒即将交给我们。责任成就使命,使命催生动力,动力引领前进。” (余瑶)

  也许在听课时,对徽州人的动静二端,我还是懵懵懂懂的,但我相信在今后漫长的学习过程中,也许五年,也许十年,抑或是更长的时间,我一定会用它来勉励自己,真正地将其写进自己的骨髓!”(许霏)

  我在心中逐渐地,越来越明晰了一种徽州公民的意识——这便是我们的家乡,一个风景迷人、人杰地灵的地方!

  七天的时间终于过去了,这七天时间里,没有什么特殊的节日,看似平凡不过,但它许是我一辈子都为之感激的七日。倘或今后我有什么小小的建树,我都会感念这七天我所际遇的一切。而现在,我只能用七页繁杂且笨拙的文字,记下点滴感受,献给北大支教团的老师们!”(汪慧婷)

  八天的时间毕竟短暂,支教活动在实践课中圆满的落下帏幕,每个人都回到各自的位置,继续原来的生活。真的很感谢北大学长们对这次支教活动的支持,让我能够学习到很多本是课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但又是让我终身受益的东西。我永远不会忘记:将‘诚毅’二字写入骨髓,努力做一个秉承‘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具有知识分子气质的人’。”(周宇杰)

  离开徽州有些时日了,整日依然是为着前程奔波和忙碌着。总是在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时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头,想起徽州,想起大山深处的孩子们,想起这个夏天黄山白岳之间的那些人和事。或许,对一个怀着青春理想的年轻人而言,这就是朝圣的行旅给他最美好的记忆吧。

  在绩溪中学的最后一堂电影课,放映的是由余华小说改编的《活着》。窗外风雨大作,隐忍了一个多月的雨水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天际瓢泼而下。电影里讲的是一个地主家庭的破落户半个多世纪以来艰辛悲怆的故事,教室里弥漫着沉郁的气息。我轻轻地推开门,在走廊上看这滂沱大雨。因为雨已经下了一阵的缘故,如黛的远山清晰可见,缥缈的雾气环绕其间。雨越下越大,地上溅起斗大的水花,阵阵雨声如同激越的行军曲一般,敲打着我的心灵。这时,周文甫老师递给我一封楚茹先生的来信。楚茹先生是客居台湾的绩溪籍作家、翻译家,从事中西文艺理论的研究。他这样写道:“《徽州少年歌》使我想到孟浩然的《南归阻雪》:‘少年弄文墨,属意在章句’,您在书中是事事关心,特别是挂念着乡国(徽州人)。所以要把下面两句诗再接着看:‘十上耻还家,徘徊守归路’,这就是指苏秦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其实每个徽州人,都把他的意念和心血拿出来,徽州就永远存在的。”楚老的嘱咐平和质朴,聊聊数语一下子触动了我灵魂深处最脆弱的那根心弦。离别的愁绪,胸中的块垒,乡国的情愫,在这风雨如磐的时刻,一起涌上心头,忍不住的热泪夺眶而出。下意识想到,此间的风雨莫不是我们徽州百年命运的写照?

  忆起那天在《徽州在哪里》的讲座之后,一位从四十多里山路外赶来听课的长者,给我发来这样的短信:“徽州在我心里”。这条短信我一直保存着,也会永远保存下去。是的,只要每个徽州人,都把他的意念和心血拿出来,徽州就永远存在的。这个徽州,尽管在现实世界是如此清晰却又朦胧,如此亲近却又遥远,但它永远存在,存在挂念徽州、关切徽州、热爱徽州的每个人心里。

 徽州吴子桐零五年九月十七日于燕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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